先講幾個小故事

故事一。

有天晚上，我還在為公眾號推文忙前忙后，有個原來媒體的前同事突然微信敲我私聊。簡單寒暄之后，開始向我訴苦：公眾號不好做啊，內容成本太高啊，現在找不到適合的人一起做啊…之類的。

他在負責的項目，公眾號有四五十萬粉絲，篇篇內容都會破10w+，一條廣告已經接近10萬的報價，在外界看來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數據和成績了，但我朋友還是天天愁容不展，還是時不時會過來問我最近有沒有好玩的選題，或者有沒有適合的人。

我作為一個項目公眾號粉絲數還不及人家零頭的運營者，實在是不知道說什么，很長一段時間沒回復他，臨睡前，回了一個“唉”，結束了這次對話。

故事二。

我曾經跟身邊朋友開玩笑說，我有一個特異功能：一篇微信推文，我只需要看標題、誰家公眾號、以及前面幾段話，就能直接估計出這篇推文的閱讀量水準，誤差不超過20%，而量級基本都能猜對（比如5k以內、1w上下、小幾萬、5w+、10w+等）。還曾經在朋友面前現場演示了幾次，屢試不爽。

其實這也沒什么難的，做過一段時間公眾號運營的所謂“新媒體運營”，只要上心，應該都能做到八九不離十，也算是這行的一個職業病了。以至于我經常沒有耐心看正文，遇到一篇東西就急著去判斷這篇推送的閱讀量——如果在我的預計范圍內，就“哦，果然”，然后退出來，最多加個收藏；只有遇到嚴重不符合的，才會耐下心來仔細閱讀。

有天晚上，有一個挺有名的公眾號推送了，我順手點開，看到他們的副推，是一篇1對1的互推（不是群推，而是兩個公眾號單獨發對方文章的互推模式），好奇點進去，發現推的是一個關于書單的公眾號。順藤摸瓜找過去，想看看這個號到底什么來頭。在查看書單這個號的閱讀量之前，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，因為推他的這個號基本上每篇首推很輕松就能5w+，他推的肯定是同樣數量級的。但查閱了幾篇書單號推送的文章閱讀量后，還是被嚇到了——基本上篇篇都奔著10w+去的，但是內容就是書單書單書單，名人書單、關于孤獨的書單、新年關于提升效率的書單，種種。

我的情緒先是從羨慕，變為沮喪，懊惱自己為什么沒有沒有想到這么簡單卻肯定會火的點子。然后刷了一下自己項目的公眾號那幾千的閱讀量，心涼地手機一關，扔一邊翻身睡去。

但很久都沒睡著。

故事三。

我有個朋友之前是做新媒體的，新媒體方面的嗅覺和反應都挺敏銳，很早就做了個專門轉載推薦（偶爾也有原創）別人好文章的公眾號。后來他從媒體出來，進入傳統行業工作，那個公眾號也多半荒廢。他拉了一個群，專門收集10w+文章，這個群里禁言、禁紅包、禁表情，什么都不能發，只能往里面轉10w+文章鏈接。大概有大幾十人都在群里，每天不定時地把自己看到的10w+文章扔到里面。你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、情緒和潛臺詞，只能看到一篇篇10w+不斷地丟進來、砸到眼前，一個個都頤指氣使，好像腦袋上都帶著光環。

偶爾，我往里面轉一些10w+文章后，這個哥們會跑過來跟我私聊。“真沒想到這篇也能10w+”之類的感慨就會在兩人的私聊中頻頻出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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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標題，如果你熟悉公眾號這個江湖里面的規則，大概能猜出來——這些都是10w+文章的標題。當然，我在選取的時候也有私心，選了一些看起來更聳人聽聞的標題，好輔助我接下來的結論。10w+文章里面當然也有一些很不錯的，也有是因為確實內容好才達到10w+的量級的。但這種文章在其中的比例，可想而知并不高。有時候我看到一篇還不錯的文章，又看到它并不理想的閱讀量，會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，恨這篇好東西為什么沒有達到更高的閱讀量。有時好不容易看到篇不錯的文章達到10w+后，扔到那個10w+群里，那個過程是痛快淋漓的，是解恨的。

有戲網之前在采訪赫爾佐格的時候，寫過一篇叫做《你為什么覺得10萬轉發量很有意義？說不定是10萬倍的愚蠢》的文章，赫爾佐格對類似10w+的現象嗤之以鼻：“一張沒有價值的照片被轉發，等于10萬多倍的愚蠢”，而在網絡當中，不光是中國網絡、微信這個封閉的小圈子，世界哪里都是一樣的，“只能說明，在網絡世界里，我們處于一個點擊量能讓虛榮心膨脹的、量比質更重要的危險邊緣”，我對此深表同意。

在第二個故事中，我很久沒睡著，當時我就在想，如果以后我還會創業或者做什么事情，一定不做高度依靠微信公眾號的事情了。多少個夜晚，多少個跟我一樣的年輕人，為了公眾號文章如何能做出更高閱讀量而抓破腦袋、輾轉反側，多少次因為一篇文章的標題要如何取而糾結萬分，好像這是關系生死的的事兒一樣。但那些讓我們處心積慮博得的閱讀量，又能代表什么？代表閱讀者，沒錯，但是它代表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，那個數字背后的人是冷冰冰的，是看不見摸不到的，是你永遠無法抵達的。有時候我甚至覺得，推文下面那些代表閱讀量的數字，就跟災難新聞里面的傷亡人數一樣，是一個冰冷到極致的東西。

外國的創業者都在把自己的心思放在一些更為重要的事情上面，而國內的創業者大多都在做公眾號。多少智慧和腦力都被傾注在這里，傾注在微信對話欄里那個被折疊起來的藍色小方塊中，傾注在了那個魔性的小紅點上。有時，我甚至覺得被折疊起來的“訂閱號”的條欄，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囚籠，捆住了無數人的嘶吼和心血，但大部分卻永無出頭之日。

突然這樣抽離地看這件事兒，就會覺得有點傻，而且傻得可愛。邊自嘲地笑，邊無奈地打開公眾號平臺，默默地準備下一篇推送。

對于微信公眾號這事兒，我一方面覺得人人都應該來開個公眾號，另一方面又把這事兒當做當前互聯網上的萬惡之首。我希望人人都來開個公眾號是因為，我覺得這個時代每個人應該都有表達的權利和欲望，每個人都可以試著把自己的觀點、自己擅長的東西，通過某種形式傳遞出去，就像博客時代的博客、微博時代的微博，就像我在一直傻逼兮兮地做著馬賽客一樣，我覺得這是好事兒。但是另一方面，如果所有創業、想做事情的人，都被迫要從微信這條大船上做起，要從一個公眾號做起，想盡各種辦法來吸引關注、漲粉、拼閱讀量的話，整個事情就變得沒有意義了。

微信公眾號的這股洪流讓人變得虛無、空洞、忘記初心。裹挾于其中的人們，茫然四顧，發現大家都在這么玩，都在這條道上死命往前沖，你不動就相當于后退，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，就被人潮夾帶著向前涌去，甚至還沒來得及讓你看清這周圍到底發生了什么。

記得微信剛開始推出公眾號這東西的時候，我曾在微博上判斷，這事兒火不了，原因是微信是個高密度信息來往的工具，你很難在這個工具里面長時間閱讀，很容易因為新信息而中斷閱讀。現在看，我的這個判斷被結結實實打了臉，但我對于“信息高頻打斷”這一點的判斷是正確的，但萬萬沒想到，人們可以為此放棄長時間閱讀，而轉入碎片閱讀。這一點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想到也不敢相信的，但現在那個坐在電腦前、埋在后臺中、滿眼噴火地做推文的我，好像是已經默認了這一點。

這事兒這么想來挺呵呵的。

寫在最后的話

吐槽了這么多，好像也沒什么用。創業項目的公眾號該做還是得做，該愁閱讀量還是得愁，該糾結標題還是得糾結，一覺起來之后都恢復原樣，甚至剛醒來時那個做夢夢到自己做出篇10w+的欣喜還記憶猶新。早上出門見到朋友打招呼就問，“你現在多少粉了？”“不多不多，趕不上你啊！你昨天那篇又是10w+啊，厲害啊！”“嗨，那有啥，本來還想突破下，搞次30w+呢，結果差一點，不然又能上新榜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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